思念幼时冬季的冰冷
文 | 陈磊
▲井小力 拍摄
近来新闻里说冷空气过境，将遭遇到断崖式降温，局部区域还会有劲风大雪。一时微信群中人心惶惶，我急忙找出厚厚的羽绒服。果不其然，晚上刮起西冬风，一阵紧似一阵。路灯朦胧的光辉下，片片雪花如柳絮般细密飘动。早晨出门，雪不知何时停了，地上白茫茫铺了薄薄一层。初升的太阳照着大地，车流滚滚，人人忙着上班上学，未到正午马路上就干洁净净，只需以背向阴当地还残留一点雪的痕迹。
我很绝望，这场雪并不大，温度也没有幻想中那么冷。我不由怀念起曾经冬季的冷来。
我老家在皖北，五省接壤之处，城市里也没暖气。记住小时分，冬季的温度要比现在低，干冷干冷的，野风吼叫，刮在脸上像刀割相同，还常常下雪。
一入冬，刚刮起冬风，校园就召唤从家里拿塑料薄膜、玉米秸秆。挑一个不是太冷的下午，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，以班级为单位，教师带领同学们繁忙起来。校园的教室一般是坐北朝南，一排排的，方位很方正。教师指挥着，个子大的男孩挑大梁，女孩或许体弱瘦弱的男孩打下手。量好尺度，将半透明的塑料薄膜贴在南面能见到阳光的窗户上，把硬纸片剪成细细的长条，几个人摁住薄膜的边角，一人拿锤头将钉子钉起来。教室北边窗户边缘上站着几个男孩，用麻绳和玉米秸秆顺着拇指粗的钢筋一层层织造，直至窗户顶。教室外面挖出坑，倒进水，活好泥，男教师或许懂点瓦工技能的男孩站在教室外北边的窗沿上，用抹子将泥巴一层层涂改在玉米秸秆上。不图美观，只需顺滑没空地不漏风就行，要知道咱们得在教室里呆一个冬季，直至来年三四月春暖花开。完工后，咱们出了一身臭汗。走进教室，昏暗、无光，大白天都得开着灯。尽管很粗陋粗糙，但咱们心里都暖洋洋的。
温度下降很快，一天比一天低，冰冷的冬季总算到了。冷空气从悠远的西伯利亚吼叫而来，攻城落地，所向无敌。收割完庄稼的郊野里光溜溜的，远近的天底下横着几个萧索破落的村庄，路上见不到几个人。刮劲风的日子，如不是有重要工作，大人们都窝在家里。孩子们还得出门，上学不能耽搁，得按点来回。
天黑乎乎的，伴随着公鸡打鸣和狗叫声，孩子们从家走出，成群结队，相约着去校园上早自习。灰白昏暗的大街，如蛇般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。风像狂怒的暴君，抢掠着全部，裹挟着纸片、塑料之类的废物处处乱飞。人不敢张嘴，怕灌进凉风或尘埃。瞅瞅前后左右没人，几个男孩解开腰带，边走边放水，还比较着谁尿得最粗最长。下了早自习，男孩们路过这儿，会检查大街上是否结冰，相互笑话对方。
沟河、池塘的水早早就冻住，一日日累积，越来越厚。砖石用力砸上去只能弄出个小窝，溅起碎小的冰块，白色的裂纹在冰下向不远处分散。已冻得适当健壮，孩子们相约抽空来滑冰，或走路，竞赛谁的胆子大。抬眼四望，路两头的房子大多是土房，不高，顶上苫的芦苇或麦秸。年复一年，厚厚的麦秸变得黢黑，且迂腐糟透，人爬上房顶，一踩一个窟窿。屋檐下积雪化水往下滴，夜间温度下降后再冻住，构成一个个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倒圆锥状冰溜。常有小孩摘下来，咬在嘴里，嘎嘣嘎嘣脆，恰似夏天解馋的冰棒。
雪很常见，有时会连着下好几天。最深的时分能没过脚脖，乃至到小腿或膝盖。常常是一场雪还没消融洁净，另一场雪又不约而至，层层累积。瑞雪兆丰年，幼苗盖着厚厚的被子，老天爷赏饭吃，来年收成定然不错。大人小孩，都穿戴箬窝子（又叫毛窝子，皖北区域过冬的一种草鞋，在木板上钻孔后用麻绳和芦苇樱子织造而成，内填充干草、棉絮或麦穰，防滑保暖），在厚厚的雪地或泥泞的湿泥上仓促行走。
教室里很冷，孩子们都穿戴厚重的大棉袄二棉裤，裹得跟炮弹似的。实在是冷，不自觉地跺着脚，缩成一团，不时把手拿到嘴边哈气，或许揣进袖筒。有心灵手巧的女孩能自己织毛线手套，精美的会漏出五个手指。下了课，孩子们在校园里疯跑，你追我赶，玩斗鸡或挤棉油之类的游戏。一排十几个男孩靠着墙上，弓着腰，发一声喊，一同用力往中心推挤，中心的人尽心竭力往墙面上贴，不让自己被挤出来。玩得正是快乐时分，上课铃不达时宜的响了，看见教师手里的教鞭，孩子们一哄而散。
教师工作室里有自己拿砖砌的炉子，四周抹上泥巴，上面坐着水壶，小火煨着，一整天热水不断。掀开厚重的棉帘，人一进来，带着一股寒气，不忙打招呼说话，先伸出双手到炉边烤上几分钟。炉子里烧得是炭饼（煤炭和黄土按必定份额混合，拿水活成一个个圆饼，在火炉铁板上烤干或太阳地里晾干后，再摔碎成小块）。若最终脱离的教师忘掉添煤将炉门关到最小，半夜里煤饼燃尽后自行平息。次日早到的教师，就得再行生火，一时间乌烟瘴气，呛得人眼睛流泪、咳嗽不止。
孩子们冻得小脸通红，腮帮子、耳朵、手掌等暴露在外的部位起了冻疮，中心红红的，细细的疤痕向四外分散，有时会流出脓水。天长日久愈来愈痒，越痒越挠，越挠越痒，构成恶性循环。冻得受不了，几个相好的男孩会到教室后边的胡同里捡些废纸、树枝、小木块之类的废物，升起一堆火，围在一同烤火。或许弄个铁皮罐子，里边装上未燃透的木块灰烬，抱在手里，聊以取暖。
隔上十天半月，大队会放场电影，一般是在村子中心的十字街头。黑了天，还未吃晚饭，放电影的地点就灯火通明，孩子们四处疯跑、抢占有利方位。周边村的人，三里五里赶过来，说说笑笑，有时还能成果一段姻缘。开端放映了，人群安静下来，幕布两头围得紧紧的，鳞次栉比处处是人，都穿戴军大衣或厚重的棉袄。精彩的故工作节，使人忘掉了冬夜的冰冷和孤寂。一般是放两到三个影片，十点多散场，人们呼朋引伴，边走边谈论着电影里的桥段。到了家，从宅院里拽上一捆玉米秸秆，在堂屋里烧起来，大人们围坐一圈，边烤火边抽烟说些闲话，最终用脚踩灭火星。夜里烤火曾发生过悲惨剧，一孤老太太自己在屋里烤火，不小心烧到豆草、高粱杆做的篱笆、衣服、床铺等。夜深人静，万籁俱寂，待到周边的邻居们发现，已是火光冲天，无法补救，只得等火自行平息。
碰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，暖暖的阳光斜斜地照在身上甚是舒畅。公路旁边、避风的墙边会围上一圈人，聊着家长里短，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闲话。远远地过来一个人，咱们一同行注目礼，分辩是否知道。老头们蹲在地上，或下象棋，或抽烟，或眯着眼睛瞭望远方。目之所及，俱是回想；心之所想，皆是过往。
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，一晃便是三十多年。时过境迁，物是人非，今日的故土已不再是我回忆中的容貌。
或许是我的幻觉，总感觉现在的冬季没有幼时回忆中那么冷。却是南边的省份，从电视里看到常常下雪。我现在寓居的小城在老家以北，间隔千里之遥，尽管靠海，冬季绵长却不冰冷。许是呆在屋里或工作室里有暖气的原因，但走在外面，路上的确不太冷。人们笑言，冬季和夏天合伙干掉了春天秋天，所以就没了四季清楚，所以过了冬季便是夏天。
冷是冬的常态，雪是冬的魂灵。有雪有冰，才是冬该有的姿态，若没了冰冷，那还叫冬季吗？
或许有一天，咱们得脱离家园，到东北西北，或许到悠远的西伯利亚，去寻觅冬日的痕迹，去找寻回忆中的隆冬。
作者简介：陈磊，安徽濉溪人，现供职于农业银行山东省东营市西城支行；工程硕士，高档经济师，中国金融作协会员，中国农业银行作协会员，东营市作协会员；好读书，囫囵吞枣，蒙师友不弃，有文字散见于报刊、网站、微信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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